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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是为了来见你
她打开门。
我看见她蓬头垢面,头发分叉,穿着拖鞋,客厅里四处散放着生活物资的废弃物。
我进门,正打算把这些垃圾集中起来扔掉,却听见她在背后吐出一句不带任何感情色彩的话。
“出去。”
我没理她。仍旧收拾着手上的易拉罐和包装袋。
“我叫你出去!”
我的衣领被强硬地往后拽,回头看见她怒目圆睁地盯着我。
易拉罐从口袋中掉出来,砸在地板上,发出“叮”的一声脆响,显得这间屋子更加安静了。
“好,”我开口说,“我把这些收拾完就走。”
她松开手。
我把她颓废的象征收集起来,捆成一袋垃圾,走到门口。
她在一旁默默地盯着我。
“我在你旁边租了一间房子,就在你对门。有什么事打电话。每天饭点记得领饭,就放在门外。”
我说完,走出门。门在背后发出沉闷的声音。锁住。
我看了看楼道间的窗外,雨下得很大。
莜是我的朋友,也是我的同学。我们小学相识,大学分离两地,没在一起。
大学的时候,我创业失败,欠了一屁股债。看着账单上的天文数字一度崩溃,自杀未遂。在我父母因为工作不能来的那些日子里,是她飞过来,陪着我洗胃,服药。
“你怎么这么笨呢?”她在我床边骂我,“这么笨你高考应该也不会考得这么好啊?”
那时候的我虚弱地看着她,不想说话。
“有胆子创业没胆子活着是吧,真有你的,”她愠怒,“我算是看透你了。”
说实话,那时候我挺烦她的,她话特别多,随时把这事儿拿出来拷打我。要不是当时的我体虚,我非得掴她不可。
这件事已经过去七八年了。
七八年后的今天,她的父亲死了。
车祸。当场死亡。血肉模糊。三个月前上坟。
她母亲痛哭不已,和她一起料理后事。我看着她表情冷漠地处理完这一切,然后——失踪了。
据说她的行踪只有她母亲知道,但她母亲不肯告诉任何人。
“让她一个人待一会儿吧。会回来的。”她母亲这么跟我说。
她的母亲恢复得很快,迅速地恢复了原来的生活节奏。听老一辈的人说,她母亲的韧性极高。
翌日,我将早餐放在她的门口。中午,已经凉了。我换成了午餐。
没有动。
天气预报说,这两天都会有暴雨,最好不要出门。体感温度也很低,不像是夏天。饭菜凉得很快。
说实话,我不清楚她会不会吃。我只能赌。
三天了。没有动。
我有时出门买菜,能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哭声。声音很小,被墙壁削弱之后,几不可闻。楼上的篮球声倒是很清楚,楼下的留声机声音也很大。
暴雨让街上积了很多水,出去买菜,鞋都湿掉了。
第四天。没有动。
第五天。没有动。
她不吃饭的吗?这么抗饿?
到底买了多少吃的?
还有钱吗……
第六天。盘子消失了。
那天炒的番茄炒蛋。她爱吃。
我不清楚是不是她拿走的。
几个小时之后,有个空盘子,放在门外。
算是个好迹象吧。
亚热带季风气候,夏季高温多雨,冬季温暖湿润。可是这雨,也太多了一点……
气象局说一周之内有望放晴,让群众耐心等待,如非必要,可以远程办公。
每天都做两个人的饭菜,我都快要习惯了。然而一张纸条打破了这个平衡。
“以后不要再送饭过来了。”
“为什么?”我在第二天的早饭旁附了这张字条。
“我这种人,很麻烦吧……”空盘子旁附了这张字条。
我看了看她写的字,又看了看空盘子,想笑,又笑不出声。字条上很明显有水浸的痕迹,不知道是洗盘子溅上的还是她哭过。
这次的餐盘,她洗过。
那天中午,我炒了一盘面皮回锅肉,放了点豆豉。她也喜欢。
我左思右想,没写字条,而是在餐盘旁边用红色记号笔写了两个字。
“笨蛋。”
下午的雨势减小了些,天气预报似乎真的有用。我一向不信气象局的邪,随心而欲地过。
午餐的空盘洗过,没有字条。
晚餐。没有字条。
第二天早餐。没有字条。
第二天午餐。没有字条。
第二天晚餐。没有字条。
第三天早餐。没有字条。
第三天午餐,餐盘甚至没有水,她细心地擦拭过。我正奇怪,准备拿回家,看见餐盘下面压了一张纸。打开,是她两个月前的日记。
「2020 年 8 月 20 日
我麻木地来到这里。父亲就这样走了,永远离开了。我不懂母亲为什么能这么快恢复过来。快到令人生恨。感觉一切都像一场梦。我会好起来吗?呼吸好困难。」
字迹潦草。边缘不规则。纸面有水滴浸入风干后的不自然卷曲。
我很难想象她是以怎样的心情撕下来给我看的。
我想了想,决定拿着这张纸下楼。
雨依然很大。
打印店一块钱一张,好贵。
我拿回家,用黑色记号笔在复印纸上疯狂乱涂,把几乎所有字迹都涂得无法辨认,只留下了五个字。
“我会好起来”
第三天晚餐,我把两张纸都还给了她。
此后,日记以每餐一张的频率随餐盘附给我,放回空盘的时间不固定,日期也并不连续。
好姐姐,每张一块钱很贵的啊,我复印了得有七八块钱了。
前前后后加起来应该有一个月了,那天我正准备拿走空盘,听见一声开门的声音。
抬头,看见她憔悴的面容。
“进来吧。”
她的客厅有一扇落地窗,外面正对着一条河。河水很浑,暴雨连接着大雨,让那条河似乎没有喘息的机会。
客厅很干净,不再像我刚来时那样乱了。
她指了指客厅的沙发,示意我坐下。我坐下,看着她坐在我对面一直沉默着。许久之后,她终于开口。
“你……工作呢?”
“这不重要吧,倒是你,好些了吗?”我谨慎地开口。
“你自己的事情,怎么不重要了……”她缓了缓,“这都一个月了……”
她嗫嚅了一下嘴唇。
“辞了。”我很干脆地说。
她难以置信地盯着我。
“不然我哪儿来这么多时间。”
“……”
房间的窗户安了窗棚,雨滴落在上面的声音在这个时候格外清晰。嘀、嗒、嘀、嗒,像是在数着一分一秒的时间。
我受不了这样的沉默,开口:“饭菜还合胃口吗?我才学不久,可能做得不是很好。”
“嗯……”她拖着长长的犹豫,“还可以……”
“所以,好些了吗?”
“嗯……”她迟疑着,“或许吧。”
“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,但我求求你,不要忘了其他人,好吗?”我沉默许久,说了这句话。
“我这种人到底有什么好的……值得你这样对待……遇到这种事情我只想逃,把自己关起来。”她踟蹰片刻,声音微弱地说。
“有胆子把自己关起来,没胆子看着我是吧,真有你的,”我愠怒,“我算是看透你了。”
她抬起头,似乎想起了什么,笑起来。
我站起身,犹豫了一下。
她看着我站起来,就这样看着我走到她身旁。
我张开双手,抱住她,右手轻抚着她凌乱的头发。
“我知道你现在很难过,但我求求你,不要忘了我,好吗?”我鼓起巨大的勇气,伏在她的耳边,“很多年前,你救过我,现在,该轮到我了。”
我感到背后的衣服被抓紧,怀里传来一声轻声的呜咽。
旋即,那呜咽声越来越大,变成放声大哭,撕心裂肺。
那个下午,她在我怀中哭得天昏地暗。
我只是抱着她,轻轻地、缓慢地摸着她的头。
“回去感谢一下她妈妈吧。”我想。
“你辞职是为了什么?”她抽着声音说,情绪渐渐平静下来。
“为了你啊,我总不可能放着救命恩人不管吧。”我笑。顺手递了几张纸巾过去。
“只是为了这个吗?”她十分怀疑。
“嗯……”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,“在我难熬的那段时间里,我很痛恨父母亲,他们因为工作不能来。自那之后,我就想着,我绝对不能变成这样。”
“嗯……”她好像接受了这个说法。
“你妈妈叫我好好看着你,别让你做傻事。”
“妈妈?”她愣住了,“她不是恢复得很快吗?”
“是啊。”
“我以为她没有多受打击。”
“怎么可能。离世的是她丈夫,现在又看见你这样。我都不知道她有多难过。”
“但是她好像没什么事的样子。”
“或许是我们没看到吧。”
“……”
“好些了?”
“嗯。”
“那我们去买菜吧,都快过饭点了。”
我望向窗外,猛涨的河流,势头仍然凶猛,但水位似乎褪去了很多。天色已经渐渐逼近黄昏,太阳在没有乌云的那边散发出万丈光芒,像是分割出了两个世界。
“想吃什么?”
“番茄炒蛋。”
“好,我们买它一筐番茄。”
“吃不完,全塞你嘴里。”
“好好好,你全吃蛋是吧,有你这么占便宜的吗?”
我笑着拉起她的手,向门外走去。
当我们抵达商场时,最后一片乌云,从头顶悄悄飘过。
看样子,明天会是个好天气呢。
南国微雪 Miyuki
2024 年 8 月 25 日
写在后面
这篇小说的目的很单纯,只是为了传达“爱人”和“慢慢来”的理念。此处的“爱人”是动词,而非名词。
我曾经无数次扪心问过自己,要是有重要的人发生重大变故的时候,我是否能做到第一时间赶到对方的身旁。
至少,我现在的答案,是肯定的。
本篇小说无意往“爱情”上靠,事实上,故事情节放在任何一段亲密关系中都能成立。只是爱情更合理一些。
我们一生中总会有一段漫长的经历,漫长的岁月,那段时间长到怀疑自己:这段时间究竟是用来做什么的?我们能熬过去吗?
就像读书或是工作的日复一日,漫长而枯燥。
但是终有一天,我们会猛然发觉,这段时间有其自身的意义。
BY 幻想世界档案编制中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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